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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5章 江湖不值得
张家的马车慢悠悠往内城驶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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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里有人兴致勃勃的合唱着:“京外刀卷雪,神机铳裂天。万岁声声炽,旗摧敌百千。战鼓催魂断,五军燃狼烟。敢问贼寇首,可悬崇礼关?”
“红甲映寒光,捷报传九边。辕内温美酒,辕外祭忠贤。生者拾断戟,死者托杜鹃。愿以此身骨,再守社稷安!”
一架马车挤着八个人,汗臭味扑鼻。
陈迹靠着车厢看去,竟连李玄这一把年纪了也在小声跟唱。
他好奇道:“这歌词里都是神机营和万岁军、五军营,没提到羽林军啊,你们唱什么?”
齐斟酌不好意思道:“这是咱大宁凯旋辞《将军令》啊,都这么唱的。但以前只有御前三大营能唱,我们是不敢唱的。他们唱便是雄壮,百姓会鼓掌叫好,可若是我们开口唱,就会被人笑话……这不是刚打了胜仗嘛,我们也唱一唱。”
果然,军队的精气神,是以胜利温养的。
多豹靠在车厢壁上,侧脸透过晃动的窗帘往外看去:“去固原之前雄心壮志,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能建功立业,可到了固原才知道战争之酷烈。杀敌时,心里念着战争赶紧结束吧,可回到京城,总能梦见自己还在固原,一杆长矛刺进景朝贼子胸膛里,血液顺着矛杆流在手上,又害怕又怀念。”
齐斟酌戏谑道:“那怎么不留在固原?”
多豹斜睨他一眼:“你怎么不留在固原?说什么屁话呢。”
齐斟酌怒目相向:“以前是我没本事,你没把我这副指挥使放眼里,我不挑你的理。今日我手持铁狼筅救你好几次,你还这么与我说话?”
多豹张了张嘴巴,转移话题:“教头,这阵法是你想出来的啊?当时在固原若有此战法,我五百羽林军或许能活下来一半。”
陈迹沉默片刻:“就是因为我回来之后常常念着固原时的战事,才想出这阵法来。”
多豹恍然:“原来如此。”
一旁张铮酸溜溜道:“我明日就去潘家园鬼市买个行官门径,也入羽林军玩玩。”
齐斟酌讥笑道:“以前不是还看不起我们羽林军呢嘛。”
张铮冷笑:“才打了一次胜仗,就给你支棱起来了?”
陈迹懒得听他们争论,打断道:“二姐呢?”
张铮解释道:“她说今日约了小姐妹去内城北教坊司听戏,所以方才见你们无恙便提前走了。”
陈迹疑惑:“听戏?”
张铮嗯了一声:“那边上了个新戏叫《汴梁记》,这几日在京城极其火热。”
陈迹好奇道:“二姐有没有留什么话,比如阵法上还需调整什么?”
“没有,”张铮摇摇头:“她说你们只剩下磨合一事,再默契些就好了,这是水磨工夫急不得。对了,她让你小心那个钱爷,钱平。”
“哦?”
“她打听到,此人出身万岁军,行事果断干练,不简单。”
……
……
钱爷一袭黑色长衫,走在小胡同里。
身侧是青砖灰瓦,头顶是灯笼高悬。
这几条胡同,他走了二十年,闭着眼都能来去自如。
眼看这二十年里,胭脂胡同的头牌从小凤仙变成赛金花,又从赛金花变成小梨花。客人们喜欢听的戏从《定西山》变成了《白舟记》,又从《白舟记》变成了如今的《金陵四梦》。
身边的人来来去去,唯有这些胡同,二十年前是这个样子,二十年后还是这个样子。而他喜欢的,始终还是他初进京城时,站在砖墙外蹭着听全的定西山。
钱爷走进百顺胡同,再无淫词艳语,多了几分素净。
他来到白玉苑,对门前站着的汉子抱拳道:“烦请通报一声,和记钱平,前来拜谒祁公。”
左手为掌,五指并拢伸直,此为“五湖”;右手为拳,四指紧握,此为“四海”。
钱爷将抱拳高于额,这是见长辈的礼数。
汉子瞧他一眼,于胸腹处抱拳:“稍等。”
说罢,他转身一瘸一拐的进了白玉苑。
片刻后,汉子复又出门,客气道:“钱爷,祁公有请。”
汉子领着钱爷走进白玉苑,沿着通幽曲径一直向里穿过亭台楼阁,待跨过一座汉白玉桥,正瞧见祁公正坐在池子边上喂鱼。
听闻脚步声,祁公并未起身,只头也不回的随口问道:“钱家小子遇到难处了?”
钱爷再次抱拳行礼:“敢问祁公,这几日京城里冒出来的人马,是不是三山会的人?”
祁公拈起一撮红虫丢入池子,月光照着锦鲤在水中游弋,将红虫吸入口中。
他平静道:“怎么会想到三山会身上?”
钱爷想了想:“这伙人马是见过血的想来都杀过人。厮杀间虽不算默契,却也能做到令行禁止。祁公是行家,自然知道打行的把棍决计做不到这一点……但三山会可以。”
祁公笑了笑:“我三山会不过是一群老兵残卒,当不得这般赞誉。我且问你,那伙人马身体可有残缺?”
钱爷站在祁公身后摇头道:“没有。”
祁公又拈起些红虫丢入池中:“知道我三山会为何只收军中残卒吗?因为咱们是下九流,一旦入了咱们的门槛,子子孙孙不得科举。大宁律里清清楚楚写着,我等殴良民,罪加一等,良民殴我等,罪减一等。良家女子若是嫁给你我这样的人,宗族是可以将其革除族谱的。”
说到此处,祁公抬头看向钱平:“所以,那些残卒但凡还有一条活路,我三山会都不愿收。当年你想入我三山会,我也是用这个理由拒绝你的,对不对?”
钱平垂下眼帘:“如此看来,那伙人并不是三山会的,那会不会是漕帮?我听闻韩童悄悄来了京城,就躲在崇南坊里,漕帮也突然走动频繁起来。此人平日里都在黄河以南活动,如今突然来了京城,会不会有所图谋?”
祁公思索片刻:“我虽不知韩童来京城做什么,但他此刻如惊弓之鸟,漕帮也向来不缺银钱,绝不会在银钱一事上节外生枝。放心,他定是为其他事而来。”
钱平皱起眉头:“不是三山会,不是漕帮,那会是谁?”
祁公没有回答,反问道:“我听说那阵法棘手?”
钱平嗯了一声:“攻守兼备。昨日里对方用竹子时,把棍还能应付。今日他们换了铁器,把和记的把棍们打得找不着北。我观那阵法极其适合巷战,若不是那铁器寻常人使不动,骑兵也要头疼。也就是这些人不够默契,不然景朝贼子照杀不误。”
“哦?”祁公终于抬头看向钱平:“当真?你可是从万岁军退下来,莫要拿此事开玩笑。”
钱平诚恳道:“绝无虚言……祁公已离开万岁军四十年,何必再惦念军阵之事。”
祁公笑了笑:“若能使我万岁军儿郎少死几个人,那这便是个好阵法。”
钱平神情幽暗:“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,并不在意一场仗打下来,活了几个,死了几个。”
祁公瞥他一眼:“他们不在意,自有人在意……你今日找我不是只为了询问那伙人的根底吧,还想做什么?”
钱平抱拳道:“我欲让出韩家潭胡同、李纱帽胡同,与福瑞祥联手迎敌,想请祁公做个中人。”
祁公淡然道:“钱平,前几日你和记龙头王涣请我去做中人,以撂跤定李纱帽胡同归属,这胡同已经是福瑞祥的了,怎么还能用‘让’这个字,坏了规矩。”
钱平默然不语。
祁公从罐子里抓起一把红虫丢入幽深的池子,池中锦鲤骤然沸腾了似的争抢虫子:“钱平,你还记不记得,当年你求我入三山会的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?”
钱平沉默片刻:“不记得了。”
祁公一怔,而后嗤笑道:“行,我也不与你掰扯那些陈年旧事,想让我做中人也可以,但这一次莫要再言而无信了。”
钱平躬身抱拳道:“一定。”
此时,三山会的汉子来报:“祁公,王涣与朱贯一起到了。”
祁公起身,拍拍手上的污秽:“让他们进来吧。”
汉子去而复返,领着一胖一瘦两人穿过庭院来到面前。
朱贯、王涣皆客气道:“祁公。”
祁公打量两人:“我听小钱说,和记要与福瑞祥结盟,共退外敌?”
福瑞祥的朱贯先一步说道:“祁公,我只是来瞧瞧热闹的,无意结盟。”
胖胖的王涣皱起眉头:“你这是何意?”
朱贯冷笑道:“我是何意?你差使千门高手来我正北坊赌楼设局的事,你都忘了?还有,明明已将李纱帽胡同输给我了,却赖着不肯撒手,我与你这种人有何好说的?与你结盟,呸!现在有过江龙看上你的生意了,活该你倒霉!”
王涣眼珠子转了转:“我什么时候差使千门高手了?我怎么不知道。还有,我早就交代钱平将李纱帽胡同给你了,难道他没有给你吗?”
朱贯与祁公一同望向钱平,钱平沉默许久:“是我擅作主张。”
王涣哈哈一笑:“你看,我王涣一口唾沫一个钉,怎会行背信弃义之事?都是下面人不懂事,你就别斤斤计较了,明日就将韩家潭胡同、李纱帽胡同一并给你。”
朱贯看了看钱平,又看了看王涣:“你们以为,两人一唱一和就能这么算了?想要结盟联手退敌,先前之事必须有个交代。按江湖规矩,背信弃义者三刀六洞,这样吧,我也不要你三刀六洞,切根手指即可。”
王涣皱起眉头:“朱贯,你丫别给脸不要脸!那袍哥是你手底下的人,你想坑他,结果坑了我,这事怎么算?”
朱贯仰头看向夜空:“那等他灭了你和记,再来与我算账好了,我等着。”
王涣瞪大眼睛:“孙贼!”
然而就在此时,钱平忽然高声道:“按江湖规矩,我来。”
说罢,钱平从身旁三山会的汉子腰间抽出匕首,挥手斩断自己小指。
在场众人,全部愣住。
钱平抬起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,面不改色道:“两位龙头,我与那伙人直面过,自然知晓他们的能耐,和记与福瑞祥若是再不同心协力,便真要被逐一击破了。今日请二位歃血为盟,共退外敌。”
朱贯盯了钱平许久:“既然有人遵了规矩,那便前尘往事一笔勾销。”
祁公对汉子说道:“请祖师像来。”
汉子进了一间堂屋,取来一副画轴展开在众人面前,只见画上之人满面虬须,怒目狰狞。
祁公负起双手:“既然两位要歃血为盟,丑话便说在前头。”
胖子王涣谄笑道:“您说。”
“其一,‘禁私斗令’。从今日起,和记与福瑞祥禁私斗。若有主动寻衅者,断一指,逐出京城。”
“其二,‘先抚后分’。若有所缴获,三成分给战死帮众遗属,余下七成平分。”
王涣无奈道:“那伙人没什么好缴获的。”
祁公瞥他一眼:“规矩说在前头,有没有我不管。其三,‘三真一假’。你们两方交换消息时,可隐瞒一条关键信息,但其余三条必须真实。”
“其四,‘一年之约’。外敌除后,等一年才可以再寻私仇,一年之内你们两方必须相安无事。”
说罢,祁公郑重问道:“能否做到?”
朱贯与王涣一起回答道:“能。”
祁公挥挥手:“另外,你们两边各出一个堂主押在对方手中做质子,若有人背信弃义,先斩质子。”
朱贯回应道:“我福瑞祥的王辟之,明日可前往和记当质子。”
王涣低头思索片刻,抬头看向钱平:“钱平,你去福瑞祥做质子。”
钱平微微错愕,却最终说道:“好。”
祁公也有些意外,待王涣催促,这才意兴索然的挥挥手:“立誓吧。”
朱贯立誓道:“昔日仇深似海,今日血浓于水。若违此誓,叫我万箭穿心,祖宗祠堂崩裂。”
王涣说道:“江湖风雨共担,乾坤是非同断。若背盟约,任你刨坟戮尸,永堕无间地狱。”
汉子端来一碗酒在两人面前,两人咬咬牙割开手掌将血滴进去,分饮而尽。
祁公斜睨两人冷笑一声:“你们二人且记住,莫要背信弃义,这血酒里若有一粒私心的渣子,便是京城江湖百年笑柄……去吧。”
朱贯与王涣离去,钱平却被祁公喊住。
等白玉苑里安静下来,祁公看着钱平轻声道:“钱家小子,这江湖不值得。”
钱平撕下一片衣摆,包住左手伤口:“祁公,何为江湖?”
祁公答非所问:“二十年,我在白玉苑门前问你,为何要入三山会,你说你想来我三山会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。”
钱平叹息一声:“难为祁公记得。”
祁公将鱼食罐子搁在身边:“你在我院子外蹲了十五天,我怎么能不记得呢。可你转投和记之后,净帮王涣做些腌臜龌龊之事,江湖上提起你皆是骂名,皆说你是王涣座下头号走狗,你听了那些话怎么睡得着觉?”
钱平看着鱼池低声道:“祁公,您说得太容易了。当年崇礼关一战之后,我领着被克扣了七成的军饷回乡,却发现家中田亩已被豪强尽数侵占,无田可耕。我去投靠发小,发小惦记我手里那点军饷,大年三十设赌局害我,我杀了两个人仓皇逃走改名换姓。”
“等我进京城时已是身无分文,只能去德胜楼端盘子,东家答应好的六百文月钱,押了半年一直不给。待我再三催促,东家却喊了衙役捉我。”
“当年我蹲在白玉苑十五天,您不肯收我,是王涣给了我一条活路、一口饭吃。便是旁人说一千道一万,我这条命也已卖给他了。我在崇礼关为国尽了忠,如今为王涣尽了义,问心无愧。祁公,这就是我的江湖。”
这次轮到祁公无言了,许久后他无力挥手:“滚吧。”
钱平再次抱拳:“多谢祁公。”
祁公看着钱平渐行渐远,他身旁的汉子低声道:“祁公,您不该当这个中人那王涣和朱贯都不是什么好鸟,搞不好又闹出什么幺蛾子,到时候连带我们三山会一并声名受损。”
祁公摇摇头:“不管他们。明日去李纱帽胡同腾个房间,我要亲自瞧瞧那伙人的阵法,看他们能不能把福瑞祥背后的东家逼出来。”
汉子应下,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。
走到一半,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道:“对了祁公,三爷回来了。他托人带话,说他带了一批人参回来,得想办法运进城内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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