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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6章
辈分太高,轿子坐得太靠前,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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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后头轿子里的人,都见识过了赵毅的发疯,而赵山安哪怕瞧出赵毅身上的端倪,却并未在第一时间朝那个极端方向去想。
因为这不符合常理。
浪,是有惯性的。
在这一浪中,跟着浪花走,先杀赵家的人,再伪装其身份,最后混入赵家祖宅完成对大长老的刺杀,这很符合过往浪涛的经验。
江水不会给你安排直来直去,都会有个铺垫有个过程。
可这次,变了。
当二长老将话挑明,把脸皮撕破时,赵山安心下一骇,身形快速后退。
但脚尖刚一落地,却发现二长老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,其身如鬼魅,面容却依旧和蔼。
赵山安身形再次提起,想要继续后撤,二长老却先一步撤身而出,提前站到了赵山安的必退之路。
小老头单手提灯笼,另一只手化掌推出,只待愿者上钩。
然而,撞上来的,并不是赵山安这个人,而是一把剑。
小老头有点意外。
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,这一剑,怕是在第一次后退时就想好该怎么出了。
比起剑法,更精妙的是此人之心性。
小老头掌心下压,食指与中指分开再闭合,将剑锋夹住,目光一凝,气势凝固,如山矗立。
赵山安并未顺着这一剑继续施加力道,强行撼山,必导致自己剑毁人亡。
喉中发出低喝,十指撩起,赵山安做了一个起手式。
已做好准备的小老头不仅未察觉到指尖剑锋的突进,反倒发现这剑气势极速削弱,而后剑身上出现一道道不规则纹路,剑身裂开,化作一道道锋锐,旋转突刺之际更兼之旋转成阵。
小老头不得不撒手后退,连续退了三步,每一步都伴随着一巴掌挥舞,将身前蜜蜂般的锋锐全部拍回。
赵山安做回手势,断剑回归,重新凝聚回完整的剑。
小老头抚手而笑:“好俊的剑法。”
赵山安鼻息加重,目光严肃,别看自己先前成功逼退了对方,可那也只不过是在对方庞大压力下的极尽腾挪。
小老头手中灯笼一甩,灯火化作蓝色,隐见剑气流转。
“后生娃儿,吃老夫一剑。”
没有花哨的剑式,灯笼直取,里头的光火化作霞光流转,刹那间,似有不知多少种剑意横行。
赵山安持剑不断挥舞,将一道道剑意化解,可人家只是简单一招,你却得以如此繁复去破除。
小老头每到合适时候,都会轻甩一下灯笼,这剑意跟不要钱似的,一把一把地朝着对方撒去。
赵山安如被困于这无穷剑阵之中,持续下去,他必被耗死于此。
这就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,人就是不想付出丁点损失,连擦破点皮都不愿意。
但同时,赵山安心里产生浓浓的不解:
小老头实际年龄其实比看起来还要大得多,按理说这个年纪早该步入气血衰败阶段,追求短时间内的极致破杀才是正确选择,而非眼下这种铺张浪费。
可不管这赵家内部到底有怎样的隐秘,这个时候,赵山安都必须先破局。
身形旋转,赵山安不复族长老态,手中长剑起势。
一剑月华散,硬生生将环绕于自己身边的剑意给逼退。
再一剑,天涯变咫尺,赵山安出现在了小老头面前。
可这时,明眼人都能看出,赵山安已是连招之下的强弩之末。
小老头作势撩起灯笼,想要一举结果他,但脸上神情忽的一滞,即刻后退。
赵山安身上的皮肤蜷曲收缩至胸前,化作一把短剑,如流光般刺向小老头。
小老头于后退途中以指尖去接,可手指一颤,破口出血的同时竟被这短剑上的剑气弹开。
剑势虽衰,其势仍存,直入小老头胸膛。
“噗!”
刺入一寸,就无法继续,小老头想要去将这把剑拔出,却又忌惮这剑上残留的可怕剑意,最终双手结印,将这把短剑封印下去,此剑这才自己脱落。
小老头脸上终不见慈祥和蔼,眸子阴沉,看向扯去人皮的对方。
是一个女人。
女人看起来很年轻,与赵毅一般大,但她一头白发,盖住了这个年纪本应有的青春与跳脱。
她的眸子也不是清冷,眼眶四周印染着无法褪去的腥红。
“你姓奚?真没想到,淮阴奚家,还有后人,世人都以为当年柳家龙王柳清澄,早已将奚家满门屠戮得干干净净。”
“我不姓奚。”
“姑娘,不用怕,柳家现虽仍是龙王门庭,却早已不复当年,你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你姓奚。”
“我不姓奚。”
女人持剑的右手,鲜血不断流出,顺着剑身聚于剑锋再滴落到地上,先前的杀招,看似伤到了对方,却仅仅是让对方出了点血。
而她本人,体内气息已经紊乱,十分难受。
但女人眼里却是一半畏惧一半兴奋,红色渐渐覆盖全部。
小老头:“还说不姓奚,这眼神,简直与书上记载的奚家剑魔一般无二。”
淮阴奚家,曾以剑痴闻名,后来整个家族传承似是走入歧途,由痴入魔。
奚家人也曾频频走江,在江面上闯出偌大名声,却并未有一人成就龙王,且每位击败奚家人让其剑断的那位,日后都成为了那一代的龙王。
故而,奚家人曾一度被称为龙王的磨刀石。
当然,也有传闻说,是奚家人的剑,魔性太重,杀意难制,故而天道会安排每一代的真正佼佼者,去提前将奚家人的剑折断。
不是每一代的所有佼佼者都能成为龙王,但龙王必然是那一代的佼佼者之一,这就变成了一个概率现象。
后来,终结奚家的是柳清澄。
江湖传闻这位柳家龙王曾有一位挚友,死在奚家人的剑下,后来这位成就龙王后,亲自去了淮阴奚家,屠其满门。
虽然有种种理由为其开脱,比如奚家集体疯狂将造杀孽,柳家龙王这是提前扼杀祸乱,可到底有些难以服众。
且那位柳家龙王类似的事,干得也着实有点多,早年走江的敌手,很多事后家族门派都被她进行了清算,这亦成为了那代柳家龙王的一大污点。
再加上,其成就龙王之位后,镇压江湖的时间比历代龙王都要短很多,就有人说她奔赴龙王之位就是为了报仇,报完仇就执念消散,自行兵解;也有说她的行为为天道所不喜,被天道降下刑罚。
这种江湖传闻,有时候和神话传说般,难免失真,甚至与真相南辕北辙。
可若是李追远在这里,听到小老头提起那位柳家龙王,怕是会立刻回忆起当初柳奶奶对那刻有“柳清澄”名字的牌位,欲言又止。
女人将剑举起,剑身上的血渍开始微颤,与其心脉相连,这是形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人剑合一。
没从那疯魔剑意中得知对方是奚家人前,小老头会觉得此举是为了单纯拼命,可现在,小老头知道,对方是在调动体内滋养的那把剑。
相传每一位奚家人在满月时,都会由家族长辈将一柄绣花针大小的剑刺入心脉,以人养剑,只待身死那一刻释出,与敌人同归于尽。
小老头内心有些庆幸,先前要是早早结果她,弄不好自己身上真得留下个血窟窿。
他是耗得起,却伤不起。
这次,女人先一步出剑,长虹倾泻。
这种不管不顾的打法,是真的在求死释剑了。
小老头贴身上前,先是一掌推开剑锋,再是一掌拍向女人。
“砰!”
女人如断线风筝倒飞落地。
但那把剑,却依旧被女人握在手里,她以剑拄身,再次站起,无视嘴角不断流出的鲜血,挥剑又来。
剑锋被小老头以膝顶开,紧接一脚,再次将女人踹飞。
周而复始,连续五个交手轮回,女人次次都被小老头重击,可女人每次却又都能再次站起。
小老头只是不断创伤她,却并未紧跟招式下杀手,先削其势、断其机能,待她死时,那把剑就算释出,威胁也就不大了。
女人身形摇晃,目光充满坚定,举剑再次冲来,这次,剑锋向下,剑柄握于胸前。
摆明了是最后一剑,刺不到敌人,就洞穿自己。
小老头单掌拍出,势如潮水,将剑锋挡开。
女人手中剑柄脱落,剑身刺入自己胸口,那就是养剑位。
小老头单指一弹,击中女人身躯,女人倒飞出去,小老头也快速后撤,以最快速度拉开最远的距离。
然而,想象中此时应该出现的那最后一剑并未见到,被弹飞出去的女人落地后,立刻将胸口上的剑拔出,而后头都不转地快速奔逃。
小老头整个人一愣,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袭来。
自己,被骗了?
先前那个女人明明已经洞穿了养剑位,却并未见那柄剑飞出,这说明女人体内并未养剑。
“你居然……真的不姓奚。”
小老头看了看女人逃跑的方向,又看了看祖宅大门,没有选择去追击。
走到那把短剑前,将其捡起,短剑已被他封印,可依旧能感受到其内疯魔般的剑意,这又的确是奚家人的剑。
小老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,那就是奚家确实已被柳清澄灭了满门,那个女人,可能是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奚家传承。
没有师门教导,自己靠着捡来的传承练到这种地步……
“这一代的江湖,天才这么多么?”
小老头拿着短剑往回走,走到祖宅门口,想推门而入时,却发现这门,推不动了。
“这……”
小老头再次发力,门却依旧纹丝不动。
吸了口气,小老头以掌力推门。
“轰!”
小老头整个人倒飞出去,“噗通”一声落地,喉咙里更是泛起一股腥甜。
灯笼上挂着的门牌,也在此时摔落在地,裂成两半,这是可以调动祖宅内阵法的器物。
小老头,进不去了。
因为门锁,被换了。
……
自家祖宅的阵法,自然难不住自家百年来最耀眼的天才。
更别提,赵毅早就开始对自家阵法的研究,更是曾将其装订成册,当礼物送给过人。
但凡有难点,他自己搞不定的话,也会拉着那位一起琢磨,借一借那位的脑子。
这会儿,他所需的,仅仅是一段不被打扰的时间。
赵毅将希望寄托在了“赵山安”身上。
敢替换族长且一人走江的家伙,肯定很能打。
事实也的确如此。
当赵毅完成了阵法修改时,门外头,居然还在打着。
一时间,连赵毅都不清楚,到底是那位太强了,还是自家长老太弱。
指尖拨弄门闩,让其落下。
赵毅面露微笑。
姓李的,原来偷偷换锁,这么有趣。
赵毅转身,一个人穿行在祖宅里。
祖宅的格局与外宅一模一样,区别在于,这里只住了五位长老。
没有下人,寂静如坟。
而真正的坟,在祖宅的后花园,那里四季花草丰盛,底下埋着很多口棺材。
斜对角,是祖宅库房。
这里,当然不用存储什么生活物资,因此那里就是赵家的宝库。
赵毅曾提醒过李追远,宝库里藏有一尊老不死的,靠着里面的一件宝物续命存活。
来到厅堂大院,这里上首台阶上摆着五张太师椅,下置蒲团。
太师椅上坐着三位长老,空余两座。
空着的那俩位置,就是大长老与二长老的。
赵毅站在那里,看向在座的这三位长老。
他们全都穿着赵家传统偏蓝色的服饰,威严雍容。
不过他们都闭着眼,陷入沉睡。
以往祭祖来到这里时,五位长老都会坐在那儿,但真正睁眼举行仪式的,只有二长老。
也就是说,在这座祖宅里,只有二长老能够自由活动。
这并非意味着其他长老都已经死了或者出了什么问题,而是不值得。
赵毅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时,他就通过生死门缝看见,二长老身上生机满满,如有活水不断灌入,而其余四位长老,身上生机基本枯竭,这其中又以大长老为甚。
当初的赵毅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,后来,他明白了,这是在榨取最后一点生机,尽可能久地在人世间苟活。
而等自己生机彻底榨干后,又会被安排进棺材,换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。
若是没人去唤醒,除非这三位长老自发性醒来,否则他们与外界几乎是隔绝的。
他们不知道今天是祭祖的日子,之所以会从各自房间里出现在这儿,也是因为二长老的搬运。
按照正常的浪花流程走,这时候,应该是被替换的族长带着四房,跪在蒲团上,向在座的长老们磕头行礼。
只是,他们这一浪的目的是要杀大长老,可偏偏大长老并不坐在这儿。
赵毅猜测,应该是大长老快到极限,随时准备躺入棺材,不适合在此时被搬出来。
此时,这三位长老是安静的,也是无害的。
除非你在他们面前流露出杀意。
杀机好隐藏,杀意却很难。
赵毅没有杀意。
他目光清澈,眼里只有对赵家的忠诚。
仰慕先祖、推崇祖训。
当初在南通,面对牌位叩首时,先祖显灵,卜卦大吉。
当先祖都站在他这边时,整个赵家上上下下,谁都没资格质疑他对赵家的态度。
所以,又怎么可能会有杀意呢?他只是在打扫屋子。
赵毅将双手置于袖口,等再抽出来时,十指间夹着密密麻麻的银针。
他走到五长老身后,将银针一根一根地刺入五长老的头部。
刺入完毕后,赵毅又站到四长老身后,依葫芦画瓢。
接下来,是三长老。
场面,看起来很渗人,这种行为,分明是在虐老。
赵毅则一直很平静,手都不抖一下,淡然得像是在给三位长老上妆。
上次体验过黑皮书秘术后,赵毅深受震撼。
在他眼里,那本秘术,几乎是一切傀儡术的最终升华,可惜,那属于禁忌。
赵毅不可能去学和再用那个,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认知上进行揣摩,将自己的傀儡术提升至一个新层次。
搞定。
赵毅看着身上被扎满针的三位长老,目光柔和。
他猜测,二长老之所以不用沉睡,可能和其选择有关,大概率,二长老接下来,将没有躺入棺材继续苟存于世的资格。
但问题出现了,那股源源不断汇入二长老体内的生机,又出自哪里?
赵毅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。
离开这处大院,赵毅走到库房前。
库房门口摆着两排石狮子。
赵毅双手交叉,不断结印,石狮子的眼睛交替闪烁,伴随着两侧白色气浪喷出,禁制被暂时解除,库房的大门也被开启。
饶是如此,进去时依旧得不断按照特定方位行进,里面的阵法禁制太多,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关闭。
库房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,赵毅行进时,能看见堆放着的很多好东西。
姓李的要是进来了,怕是得开心地拍着手蹦起来吧?
虽然,赵毅很努力了,却也无法想象出姓李的做这种动作的画面。
但,这并不影响赵毅先嘴角露出笑容。
他现在能感应到二房的轿子,还停在那个岔路口位置。
这意味着,姓李的正在帮他拦人。
说不感动,那是假的。
他很清楚,以姓李的性格,能做出这样的选择,肯定有往日的情分在里面。
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缺的东西给你,分量就显得更重。
在那之前,赵毅所想的最好局面是……姓李的会袖手旁观。
其实,正常来说,姓李的应该帮那伙人,一窝蜂如潮水般而上,将赵家祖宅打开,在混乱中去攫取更大利益。
“姓李的,你说我要是不回报你,会不会加重你的病情?”
顿了顿,
赵毅又在心里道:
“还真想看你推演失败,被辜负后的表情。”
走到库房最深处,呈现在赵毅面前的,是一张长条形的冰台,冰台上摆放着一盏灯。
这盏灯,是先祖赵无恙当年走江时所点的灯。
在赵家,这盏灯不仅具有最高的精神属性,同时因其与先祖因果绑定最为深刻,更是被浸染上了一种玄奥。
一件器物的价值,除了看其材料、锻造外,还得看它曾被谁使用过。
赵毅盯着这盏灯的同时,冰层的表面开始逐渐映出一张人脸。
这张脸虽挂满冰霜,却仍保留着一份鲜活。
像是一条……被冰冻的带鱼。
唉,应该是在南通时,红烧带鱼吃多了吧。
赵毅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以这种恶意,在心底去形容这位自己很多代之前的先人。
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这种想法。
死倒、邪祟,他见得多了,形象再差再污浊,他都不会觉得恶心。
可偏偏,当这样的东西姓赵时,那股排斥感就没来由地疯狂涌现。
即使是像这样般没有尊严没有自我地活着,他们依旧不愿意死去。
赵毅俯身拜了下去。
背部的皮肤因为这个大幅度动作,线头崩开。
人脸缓缓睁开眼,先看向赵毅,然后眼眸向上翻去,看向那盏灯。
他没有意识,或者说,意识还处于沉睡中,只保留着最基础的本能。
谁来看这盏灯,他就会睁眼。
他怕这盏灯被偷走。
真像是一条……护食儿的狗。
赵毅伸手,想要去触碰这盏灯。
下方人脸的眼睛,睁得越来越大。
赵毅的手,在触碰到这盏灯的前一刻,停了下来。
下方的那双眼睛,也睁到最大。
赵毅目露思索,指尖划动,以指甲在灯盏前的冰面上,留下一行生辰八字。
写完后,赵毅收回手,转身,向外走去,离开了这里。
冰层里的眼睛渐渐闭起,那张脸,也缓缓敛去。
走出宝库,赵毅来到了后院。
大长老在祖宅里的地位,是超然的,其所住的院子,在外宅该由族长住。
行至院内,走入厅堂,赵毅伸手拿起一竿灯笼,轻轻一甩,灯笼点燃,亮的是红光。
提着灯笼,向卧房走去。
床就在前面,可你一直在走,却走不过去,周围的陈设也在渐渐被黑暗吞没。
灯笼的红光,先被压制为暗红,再慢慢被分食,到最后……彻底熄灭。
赵毅也在此时停下脚步,他蹲了下来,这个动作,让他全身传出“啪啪”的声响,本与皮肤融合在一起的衣服,也开始大面积撕裂。
手指,摸到了一个拉环,赵毅将其抓住,向上提起。
“咔嚓……”
下方,出现了一个盖口,原本熄灭的灯笼,复现光亮。
像是一座墓,被从上方打开了盗洞。
赵毅看见了下方椅子上,坐着的老人,以及老人身旁摆放着的那口棺材。
还未下去,仅仅是将盖子打开,一股浓郁呛人的霉烘味就扑鼻而来。
就算是一百个弥留之际等死的老人,被安置在这里,都汇聚不出这种味道。
赵毅纵身,跳了下去。
很高,落地时赵毅也不得不压低了重心,等其再站直身子时,脸上也出现了一道裂痕,自眉心起,沿着鼻子,一路顺延到下颚。
赵毅尝试用手指捏住脸上裂缝,想将它们捏合回去,可惜,自己的脸到底不是橡皮泥。
没办法,只能以这种不合礼数的模样看向自家大长老。
他闭着眼,坐在椅子上,像是也在沉睡。
但赵毅知道,他醒着。
因为他能看见一个人身上的生机流转,大长老身上那几乎干涸的生机,此刻流逝的速度明显比外面真正沉睡的三个长老,要快得多。
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还能榨取出来的,阿友没吃饱时拿着瓢刮罐锅底都没他刮得干净。
“大长老,您醒了?”
这一声呼唤,似是打破了最后一丝侥幸。
大长老的眼睛,慢慢睁开。
他的双眸,很是浑浊,可就算只是这简单的睁眼动作,仍是瞬间给这房间里灌注满了压力。
赵毅身上本就残破的画皮,开始不自觉地下卷、剥离和脱落。
“我的毅儿……回来了啊。”
“嗯,大长老,我回来了。”
沉默。
赵毅不说话,大长老也不再言语。
但赵毅相信,最先忍不住的,会是对方。
因为虽然现在的自己模样很凄惨,但他还很年轻。
“毅儿,家里是出事了么?值得你亲自回来一趟。”
“大长老,家里和以前一样。”
“和以前一样?是到祭祖日子了吧,那天我做梦醒来时,老二跟我提了一嘴,毅儿,我没睡过头吧?”
“您没有,今天就是祭祖的日子。”
“那就好。嗯?老二怎么没把我搬到外头去让你们磕头呢?”
“二长老是关心您。”
“这个老二,是真不懂事,他应该清楚,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坐着受晚辈们的磕头。”
“大长老,我不是来了么?”
“是啊,毅儿你来看我了,很好。”
赵毅往后退了几步,先向大长老行赵家门内礼,最后以极为标准的姿势,向他跪了下来。
额头抵地,保持不动。
身上渗出的鲜血,不断滴落,渐渐晕开了一片。
良久,大长老才开口道:
“毅儿的礼,我受到了。”
赵毅闻言,准备起身。
“可是毅儿你,为什么要把老二关在门外呢?”
赵毅的身形停住了。
“老二现在在外头急着跳脚呢,呵呵,他这辈子,也就一手剑术还过得去,阵法更是十窍通了九窍。
你把他关外头,他除了干跺脚着急,就没别的法子喽。
毅儿啊,你可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,和你长辈开这样的玩笑,呵呵。”
赵毅继续保持跪姿。
“老三老四老五他们,睡得正香,你又在他们身上捣蛋什么。等他们醒来,指不定怎么气得吹胡子瞪眼呢,他们啊,可没老二脾气好、好说话哦。
到时候,他们要打你屁股,我的面子他们也是不会给的,我也保不住你这个小调皮蛋儿。”
赵毅脸上的皮肉已经彻底崩开,看不出神情。
“石雕砸了,林子也烧了,咱家地界,好久没这么热闹了。
毅儿你也真是的,远道是客,客人们无非是体寒,想要借层皮披一披,暖和暖和,这本就该是我赵家应尽的地主之谊。
你怎能这么小气,直接和客人们翻脸呢?”
血珠不断溢出,赵毅先前的画皮装扮全毁了,彻底沦为一个焦黑的血人。
“客人来得多了些,你招待不过来,就该喊我们这些老的嘛,天塌下来,有我们这帮老东西顶着,还轮不到你。
再说了,这天,也塌不下来。
毅儿,站起来!”
赵毅站了起来,先前跪得太久,皮肉和地砖有了粘黏,这一起来,又是被撕扯下了一大片。
“毅儿,你知道我们这帮老东西,准备这天,到底准备了多久么?”
“自我出生起?”
“不止了,很久很久了,也好多代了,有些东西,只在我这个位置上,代代相传。
别看外面风浪如此大,可我们赵家人,早就想到会有这天了。
我们赵家,渴望一位新的龙王,太久了。
我们在期待着,在盼望着,自先祖之后,家族里还能再出一个天才。
到时候,一切的积累与准备,都将倾注到他的身上。
毅儿,这是往上祖祖辈辈为你积攒下来的风,助你直上青云。
我们这些不管是坐着的,还是躺着的,都自愿成为你的阶梯,成为你的一浪。
你将与我们切割,向天道明誓,证得大功德,卸去枷锁,成就我赵氏的梦想。”
大长老说完后,赵毅没有回应,偌大的房间里,只有鲜血滴落的“嘀嗒”声。
“怎么,毅儿,你不信么?”
“大长老,我不信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,如果我赵家真有这样的魄力,那它早就不该是现在的赵家了。”
“你可以瞧不上现在的赵家,你也可以觉得祖祖辈辈的积攒,比不过你在江上杀伐果断来得光明磊落。
但你不该以如此口吻说他们。
他们坐在这里时,他们躺入棺材时,是真的怀揣着为后辈英杰铺路的大奉献情怀。
咳……”
一声咳嗽,四周墙壁上,落下了一卷卷画像,上面画着的,是赵家一代代大长老。
最古老的那一卷,赵毅印象很深刻。
草莽出身的龙王是赵家开族根基,而真正将赵家经营至正轨,建立起祖宅以及九江基业雏形的,就是这位先祖。
他的牌位,在祠堂里,仅位于赵无恙之下。
画卷下方,有其亲笔提字:
“万罪皆我,唯愿我赵氏,建起龙王门庭。”
而接下来,每一张画卷下面,都有相类似的一行字。
内容都是希望赵家能成为真正的龙王门庭。
可前面,都带着一个前缀:
“罪孽甘受……”
“刑罚吾身……”
“天地不容……”
这意味着,自第一幅画卷上的大长老开始,就做了一件“罪孽深重”的事,接下来的历代大长老在知道这一情况后,也都认为这是大逆不道之举,却都为了那个宏愿,选择了坚持与默认。
赵毅清楚,这应该就是赵家最深处,所隐藏的秘密。
大长老:“毅儿,他们都是为了你好。”
赵毅:“我想知道,这到底是什么。”
“你应该知道。”
大长老将右手抬高了一点,又落了下去。
是轻轻一拍,可剧烈的震荡却随之而来。
赵毅初以为是四周的墙壁正在上升,但很快就意识到,是自己所站的地面正在下沉。
不断垂落而下,地下环境里,充斥着琥珀一般的粘稠质感。
这种物质,让赵毅有些眼熟。
当初玉龙雪山下的地宫里,也有着大块区域的这种琥珀壁垒。
他真没料到,在自家祖宅里,竟然也有这种东西,而且,自家祖宅下方,居然别有洞天。
琥珀透明,这下方,俨然一处单独的地下世界。
自这个角度,可以清楚看见上方建筑物的格局。
一群棺材齐聚的位置,是赵家后花园,那里本就是赵毅知晓的老不死的沉睡地。
还有一口棺材,单独的悬在另一处,棺材盖开启,证明里面空着。
那口棺材的上方,是赵家宝库,意味着原本该躺在棺材里的那位,现在在宝库中,就是自己先前刚刚见到的守护着那盏灯的人脸。
有四口棺材,靠在近处,并未被推出去。
这四口棺材,应该是给四位长老留的,二长老,确实没自己的棺材。
所有棺材下方,都有一根绳子捆系,绳上贴满了符纸,共同延伸向下方的一处区域,像是一座祭台。
那里,很像是码头,这些棺材就像是一艘艘小船,全被拴系着,不至于飘远。
直到此时,赵毅才意识到,自以为很熟悉赵家的自己,其实一直以来,都是个门外汉。
“那座祭坛上,是什么?”
距离太远,看不清楚,一切的探知都无法深入这种琥珀粘稠。
“毅儿,你可以坐我的棺,自己去看。”
赵毅看向旁边的那口大长老为他自己提前准备的棺材,没有犹豫,走上前,跨站了进去。
“嗡!”
一股震颤袭来,赵毅发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猛烈拉扯,一同被蹂躏的还有他的生死门缝。
“别抗拒它。”
大长老的声音,忽然出现在赵毅身后。
赵毅猛地回头,看见了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离开、出现在与自己同一口棺材里的大长老。
大长老脸上的老人斑消退,虽然依旧年迈,却很清爽柔和,像是照相馆里拍出的遗照。
模糊去了皱纹、凹陷与病痛,只保留着最平顺的面相。
赵毅猛然意识到,自己现在已经身处于这琥珀之中。
抬头,看向上方,原本先前所看见的那一口口棺材,已全部消失,棺材所在的位置,变成一个个人。
他们悬浮在那里,全都面露慈祥地看着自己。
有人在对他微笑,有人在对他招手,有人在对他鼓劲。
这些,都是他赵毅的先人,是历代赵氏长老。
他们如果“在天有灵”,看见家族后代出了一个天才,也确实会露出这样的神情。
这是走阴么?还是说,这种琥珀浓稠,是一种制造特殊结界的方式?
赵毅低下头,先看向自己双手,发现自己恢复了原本的正常模样,这意味着,自己现在所经历的,并非真正的现实。
继续向下看去,赵毅发现自己正距离最下方的那座祭坛,越来越近。
身后的大长老像是推了他一把,赵毅如在深水中,缓缓落到了祭台上。
九层台阶的祭台,不算高耸,甚至与这种大阵仗比起来,显得有些过于简陋。
祭台上有一个圆柱台面,一个个身份牌被嵌在里头,密密麻麻。
这,应该是自己先前所见的,连接着棺材与祭台的绳索,这座圆柱台子,就是码头上的桩。
赵毅视线上移,看向台面。
台面上摆放着一个盒子,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,但隐约有光亮释出。
赵毅伸手,想要去将盒子打开,在做这个动作时,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抖。
颤抖的不是他的身体,而是他的灵魂,也并非受外力干扰,而是自我源于灵魂深处的颤栗。
越是接近真相,恐惧感就越是浓郁。
当赵毅的手刚刚触碰到那盒子时,盒子自己打开,向四周落下,显露出了里面的东西。
这是一颗头颅。
额头钻了一个孔,孔内有灯油,一根灯芯延伸而出,燃烧着乳白色的火焰。
刹那间,赵毅内心深处升腾起强烈的愤怒,他这一生,还从未有一次,像现在这般发狂过。
“你们,竟然拿先祖的头颅……点天灯?”
愤怒之下,赵毅身上的生死门缝发疯似的旋转,他左眼成白色,右眼变为黑色,他转过身,看向上方的那些“先人”。
离得最近的大长老开口道:“毅儿,我们都是为了你,只有先祖的福泽,才能让我们继续活下来,等到家族出现像你这样的一个天才,托举起我赵氏再出一位龙王的夙愿。”
后方上空的所有历代长老们,都纷纷点头,表示认同大长老所说的话。
赵毅的声音失去情绪,他冷冷地开口道:
“那你们现在,可以去死了啊!”
大长老沉默了。
后方所有的历代长老们,也都沉默了。
赵毅的声音在祭坛上再次响起,发出质问:
“该践行你们的誓言了,我在这里了,你们……现在可以去死了,来托举我啊!”
大长老的脸上,重新浮现出老人斑,后方上空的历代长老们,也各个敛去了慈眉善目,面容呈现出暗青色。
整个氛围,一下子压抑下来。
下一刻,
所有长老们异口同声道:
“我们……想活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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